2016-12-05 11:02:42
鲁迅的书名艺术
鲁迅为自己著作起的书名都很有特点,这跟他的生活以及写作有着密切的关系。早在1936年白苓便在《东方快报》上,谈到了鲁迅的书名艺术,“他的书名一经我们注意,就可发现出来全是对偶的,他的《南腔北调集》取名的用意,据他自己说是准备和还未完成的《五讲三嘘集》配对,在原集的序文里他说‘我在私塾里读书时,对过对,这积习至今还没有洗干净,题目上有时就玩弄些什么偶成、作文秘诀、捣鬼心传,这回却闹到书名上来了,这是不足为训的。’”然后,白苓写道:“把他的著作的书排列起来我们将会很自然的发现一群很工稳的对偶,如《呐喊》与《彷徨》,《野草》与《热风》,《两地书》与《二心集》,《朝花夕拾》与《故事新编》,《伪自由书》与《准风月谈》,只有《华盖集》很例外的没有下联,至于最近刚出版的《集外集》,那只是别人对他作品的选集,当然用不着要下联。这一群对偶,能说是他的无意识的巧合吗?”
白苓在发现了鲁迅书名艺术中的对偶用法,这种对偶显然不是巧合,而是鲁迅有意而为之。但鲁迅的所取的书名除了对偶之外,还有着更深的寓意。
《呐喊》
这是鲁迅的第一本小说集,写于1818——1922年,当时正是五四运动前后,新文化运动正在开展。鲁迅认为当时中国是一个“万难打破的铁屋子”,而困在其中的人民正处于生死之间,只有通过觉醒者的呐喊,唤起民众,才有希望共同来打破这铁屋子,以拯救民族。因此,鲁迅决定以自己作为一个战士的“呐喊”来为唤起民众尽一份力,并且慰藉那些在征战中“奔驰的猛士,使他不惮于前驱”。
《彷徨》
收入写于1924——1925年的小说10篇。五四以后,新文化阵营发生了分化,原来和他一起参加新文化的人,“有的高升,有的隐退,有的前进”。当时鲁迅感到自己像散兵游泳那样的孤立和彷徨。他后来在《题〈仿徨〉》一诗里描述当时的心境说:“寂寞新文苑,平安旧战场,两间余一卒,荷戟独彷徨。”鲁迅在《彷徨》开篇引用《离骚》之句,表达了“彷徨”一词的上下求索之意:
朝发轫于苍梧兮,夕余至乎县圃;欲少留此灵琐兮,日忽忽其将暮。
吾令羲和弭节兮,望崦嵫而勿迫;路漫漫其修远兮,吾将上下而求索。
《坟》
这本文集的写作时间跨度很大(1907——1925年),收入杂文和论文共25篇。其问世是由于“有人憎恶着”,同时也为生活的一部分的痕迹收敛起来,“造成一座小小的新坟,一面是埋藏,一面也是留恋。”鲁迅对于这部书的取名,解释为:“我有时却也喜欢将陈迹收存起来,明知不值一文,总不能绝无眷恋,集杂文而名之曰《坟》……”。
《朝花夕拾》
写于1926的十篇回忆散文,因为是写早年的人和事,所以初拟名为《旧事重提》,后来在出版时才改为《朝花夕拾》。字面意思是:早上开过的花,到晚上才收拾起来,其寓意是:早先的精神文化之花,现在来收集珍藏。鲁迅说:早上“带露折花,色香自然要好看得多,但是我不能够。”所以只能“夕拾”。鲁迅后来编辑一本画册,取名《艺苑朝华》,鲁迅组织的青年文学社团叫“朝华社”,编辑的刊物叫《朝花》,都有这层含意。
《热风》
写于1818——1924年,是鲁迅的第一本杂文集。鲁迅怀着强烈的社会责任感,对一切社会弊病和不合理现象,奋力予以揭露和抨击,希望引起疗救的注意。但是时弊并没有马上消失,反而鲁迅热切的期望被视为冷嘲。鲁迅在该书题记中记述了书名的来由:“但如果凡我所写,的确都是冷的呢?则它的生命原来就没有,更谈不到中国的病症究竟如何。然而,无情的冷嘲和有情的讽刺相去本不及一张纸,对于周围的感觉和反应,又大概是所谓‘如鱼饮水冷暖自知’的;我却觉得周围的空气太寒洌了,我自说我的话,所以反而称之曰《热风》。”
《华盖集》、《华盖集续编》
《华盖集》是鲁迅写于1925——1926年的杂文集。华盖,原指贵人所用的伞盖。鲁迅说,作为和尚,倘顶有华盖,便是成佛作祖之兆,但是俗人不行,华盖在上,就要给罩住了,只好碰钉子。华盖运,大抵便是背运,处处不如意,事事有障碍。在苦涩的人间行走的人,是难逃这类晦气的。鲁迅在《自嘲》一诗中说:“运交华盖欲何求,未敢翻身已碰头”,取名《华盖集》,本身就很有些自嘲的意味。
《华盖集续编》承续了《华盖集》的风格,书后附有“华盖集续编的续编”,鲁迅写道:
在厦门的四个月,只做了几篇无聊文字,除去最无聊者,还剩六篇,称为《华盖集续编的续编》,总算一年中所作的杂感全有了。
《野草》
写于1924——1926的散文诗集,共收录了散文诗23篇,于1927年“四·一二”政变之后出版。鲁迅对当时政府违背历史发展潮流和人民意愿的行径极为愤慨,他坚信“地火在地下运行,奔突”,终有一天要从火山口喷发出来,烧尽地面上一切丑恶之物,而野草也甘愿被焚烧,去迎接地下的火的到来。这部散文诗集取名《野草》,反映了作者悲愤与绝望杂糅、空幻与热力相间的内心。
《而已集》
在1927年的“四•一二”政变前后写的杂文集。鲁迅在《而已集》的《题辞》中交代了书名的缘起:“这半年我又看了许多血和许多泪,然而我只有杂感而已。泪揩了,血消了;屠伯们逍遥复逍遥,用钢刀的,用软刀的。然而我只有‘杂感’而已。连‘杂感’也被‘放进了应该去的地方’时,我于是只有‘而已’而已!”
《三闲集》
1927——1929年写的杂文集。在这期间,鲁迅与一些革命文学提倡者有过不同意见的论争。“创造社”的成仿吾曾在《完成我们的文学革命》一文中说,鲁迅的作品,有以趣味为中心的倾向,“这种以趣味为中心的生活基调,他所暗示着的是一种在小天地中自己骗自己的自足,他所矜持着的是闲暇,闲暇,第三个闲暇”。鲁迅在《三闲集》序言中说:成仿吾以无产阶级之名,指为“有闲”,而且“有闲”还至于有三个,却是至今还不能完全忘却的。我以为无产阶级是不会有这样锻炼周纳法的,他们没有学过“刀笔”。编成而名之曰《三闲集》,尚以射仿吾也。
《二心集》
写于1930——1931年,“二心”,是个寓意明显的书名。在该书的序言中,鲁迅说:“……有些报纸,还拾了先前的创造社派的几个人的投稿于小报上的话,讥笑我为‘投降’,有一种报则载起《文坛贰臣传》来,第一个就是我,——但后来好像并不再做下去了……至于‘贰臣’之说,却是很有些意思的,我试一反省,觉得对于时事,即使未尝动笔,有时也不免于腹诽,‘臣罪当诛兮天皇圣明’,腹诽就绝不是忠臣的行径。但御用文学家的给了我这个徽号,也可见他们的‘文坛’上是有皇帝的了”。鲁迅便仿《三闲集》之例而变其意,拾来做了这一本书的书名。
《南腔北调集》
写于1932年至1933年,共收杂文51篇。
曾有一位上海的文学家,就鲁迅的口音,发表一番议论。鲁迅回忆说:“一两年前,上海有一位文学家,现在是好像不在这里了,那时候,却常常拉别人为材料,来写她的所谓‘素描’。我也没有被赦免。据说,我极喜欢演说,但讲话的时候是口吃的,至于用语,则是南腔北调。前两点我很惊奇,后一点可是十分佩服了。真的,我不会说绵软的苏白,不会打响亮的京腔,不入调,不入流,实在是南腔北调。”鲁迅以此为书名,是对无聊文人的讽刺。
《伪自由书》
写于1933年1月至5月。共收录了43篇杂。这本书的文章,均是写给《申报·自由谈》栏目的。鲁迅在本书的《前记》中说:“这些短评,有的由于个人的感触,有的则出于时事的刺戟,但意思都极平常,说话也往往很晦涩,我知道《自由谈》并非同人杂志,‘自由’更当然不过是一句反话,我绝不想在这上面去驰骋的。我之所以投稿,一是为了朋友的交情,一则在给寂寞者以呐喊,也还是由于自己的老脾气。然而我的坏处,是在论时事不留面子,砭锢弊常取类型,而后者尤与时宜不合。”实际上,这书名对于当时黑暗统治者螦标榜“自由”虚伪本质是有力的揭露。
《准风月谈》
1934年12月上海联华书局以“兴中书局”名义出版。当时的国民政府对《申报》上的“自由谈”这一栏目限制越来越严。1933年5月25日,“自由谈”的编者刊登了“吁请海内文豪,从此多谈风月”的启事,也就是要大家多谈无聊闲事,少谈国家大事。因此,鲁迅化名也谈“风月”。鲁迅曾颇含讽刺意味地说:“月白风清,如此良夜何?好的,风雅之至,举手赞成。但同是涉及风月的‘月黑杀人夜,风高放火天’呢,不明明是一联古诗么?”。通过这一书名,又揭露了当局“多谈风月”论的破产。
《花边文学》
写于1934年1月至11月间,共收杂文61篇。书名有两个意思。一是由于鲁迅在《申报·自由谈》上发表的文章,因被视为重要之作,常在文章周围绕上一圈花边,以示重要。有人就在《大晚报》上发表了一篇《论“花边文学”》,讥讽鲁迅的文章“渗有毒汁,散布妖言”;二是因为当时银圆的别名也叫“花边”,这是污蔑鲁迅写杂文是为了稿费。因此鲁迅就借用“花边”作为书名,以示反击。
《且介亭杂文》、《且介亭杂文二集》、《且介亭杂文末编》
《且介亭杂文》作于1934年,收录杂文37篇。鲁迅写作《且介亭杂文》时正住在北四川路,属帝国主义越界筑路地区,被称为“半租界”,“且介”即取“租界”二字各半而成。
《且介亭杂文二集》收1935年所作杂文48篇,鲁迅在该书《序言》中说:
昨天编完了去年的文字,取发表于日报的短论以外者,谓之《且介亭杂文》;今天再来编今年的,因为除做了几篇《文学论坛》,没有多写短文,便都收录在这里面,算是《二集》。
《且介亭杂文末编》收杂文35篇,1937年7月由上海三闲书屋出版。许广平在书的后记中说:“《且介亭杂文》共三集,一九三四和三五年的两本,由先生自己于三五年最末的两天编好了,只差未有重看一遍和标明格式。这或者因为那时总不大健康,所以没有能够做到。
一九三六年作的《末编》,先生自己把存稿放在一起的,是自第一篇至《曹靖华译〈苏联作家七人集〉序》。《因太炎先生而想起的二三事》,和《关于太炎先生二三事》,似乎同属姊妹篇,虽然当时因是未定稿而另外搁开,此刻也把它放在一起了。”
《故事新编》
写于1922——1935年的八篇历史小说,“是神话,传说和史实的演义”,是把“故事”新编成演义,演义就是历史小说,它写的是古人古事,暗喻的却是今人今事,在“新编”古人古事的基础上,又表现了新的意思,可以说是新历史小说。
《两地书》
《两地书》是鲁迅与许广平间的通信集。这些信件,大多写于1925年至1929年间,计135封,1933年4月由上海青光书局出版。鲁迅在本书的序言中说:
回想六七年来,环绕我们的风波也可谓不少了,在不断的挣扎中,相助的也有,下石的也有,笑骂污蔑的也有,但我们咬紧了牙关,却也已经挣扎着生活了六七年。其间,含沙射影者都逐渐自己没入更黑暗的处所去了。
《中国小说史略》
《中国小说史略》系鲁迅在北京大学授课时的讲义,起初不过粗略的提要,并未成章。后因要发给学生参照,遂整理成书。此书自1923年12月北京新潮社出版上卷至1935年,再版过九次。1930年底,在为此书做完修订后,鲁迅于题记中谈到成书的经过:
回忆讲小说史时,距今已垂十载,即印此梗概,亦已在七年之前矣。尔后研治之风,颇益盛大,显幽烛隐,时亦有闻。……中国尝有论者,谓当有以朝代为分之小说史,亦殆非肤泛之论也。此种要略,早成陈言,惟缘别无新书,遂使尚有读者,复将重印。
应加《集外集》
《集外集拾遗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