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6-12-05 11:09:32
莫言:少年与《铸剑》
莫言自述大约七八岁时就开始读鲁迅了(即1960年代初),他说尽管那时很多字他都还不认识,却已经能够从《狂人日记》、《药》中感受到一种模糊的恐惧感,而这种感受又与当时饥饿乡村的印象重叠,给他以奇异的刺激。
他第二阶段读鲁迅是在青少年时代(推算起来那正是“文革”时期),不同于当时流行的那些简单浅显的“红色经典”,鲁迅的小说让他感到深奥、难懂,却也神秘、诱人,将他引入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。特别是那篇《铸剑》,给他带来的冲击难以言述。莫言后来曾一再提到他这时期的阅读感受:
“我很小的时候,便从大哥的中学语文课本上读到了这篇小说。许多年后,还难忘记这篇奇特的作品对于一个‘文学少年’的心灵产生的巨大震撼。尽管当时并不能看懂这故事,但依然感受到了这作品是一种对人生的重大启示。那冷如钢铁的黑衣人形象,今生大概难以忘怀。”(《谁是复仇者——<铸剑>解读》,1991年)
“这一阶段读鲁是幸福的、妙趣横生的,除了如《故乡》、《社戏》等篇那一唱三叹、委婉曲折的文字令我陶醉之外,更感到惊讶的是《故事新编》里那些又黑又冷的幽默。尤其是那篇《铸剑》,其瑰奇的风格和丰沛的意象,令我浮想联翩,终生受益。”(《读鲁杂感》,1996年)
“第一次从家兄的语文课本上读到鲁迅的《铸剑》时,我还是一个比较纯洁的少年。读完了这篇小说,我感到浑身发冷,心里满是惊悚。那犹如一块冷铁的黑衣人宴之敖者、身穿青衣的眉间尺、下巴上撅着一撮花白胡子的国王,还有那个蒸气缭绕灼热逼人的金鼎、那柄纯青透明的宝剑、那三颗在金鼎的沸水里唱歌跳舞追逐啄咬的人头,都在我的脑海里活灵活现。我在桥梁工地上给铁匠师傅拉风箱当学徒时,看到钢铁在炉火中由红变白、由白变青,就联想到那柄纯青透明的宝剑……”(《影响我的10部短篇小说》,2004年)
从少年时代起,莫言就被这样的小说迷住了。1984年,莫言考入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,他提交的论文就是解读鲁迅的《铸剑》,在此文中,他写道:“头颅象征着什么?黑衣人象征着什么?青剑又象征着什么?这恐怕不好说。但这一些一般的事物,在先生的笔下,的确具有了物外之意,他们既是头又不是头,既是剑又不是剑,既是人又不是人。是一种黑色的冷冰的精神。是一种冷得发烫、或热得象寒冰一样的精神!这是一篇冷得发烫的小说。”
从少年时代起,莫言就幻想过这样一种场景:自己就是《铸剑》里那个身穿青衣的眉间尺,把一介生命交付与视生死如无物的黑衣人,在无边的歌唱中,同归同化于英雄的大业。也许,在后来的旅程中他邂逅了更多的文学大师,如加西亚·马尔克斯,如威廉·福克纳,他们给予了他同样重要的启发。但《铸剑》里那个经由漫长自我磨砺、最终抵达旁人无法抵达之境的黑衣人,无疑成为莫言内心最初和最终的追求。
2012年,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,在获奖感言中他提到他的成名作《透明的红萝卜》:“很多朋友说《透明的红萝卜》是我最好的小说,对此我不反驳,也不认同。但我认为《透明的红萝卜》是我的作品中最有象征性、最意味深长的一部。那个浑身漆黑、具有超人的忍受痛苦的能力和超人的感受能力的孩子,是我全部小说的灵魂,尽管在后来的小说里,我写了很多的人物,但没有一个人物,比他更贴近我的灵魂。” 1985年,莫言因发表了《透明的红萝卜》而一举成名。虽然,莫言的作品受到多方面因素的影响,但小说的主人公“黑孩”不妨视为对于鲁迅笔下“黑衣人”的一种致敬,或遥相呼应。
莫言,原名管谟业,1955年生,祖籍山东高密。童年时在家乡小学读书,后因文革辍学,在农村劳动多年。1976年参军,曾在解放军艺术学院和鲁迅文学院研究生班学习。1981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,代表作有长篇小说《红高梁家族》、《天堂蒜薹之歌》、《丰乳肥臀》、《檀香刑》,《蛙》等,中篇小说《透明的红萝卜》、《红高梁》等。2011年获茅盾文学奖。2012年获诺贝尔文学奖。